提到新儒家這個學派,就令人頭大。從名稱上我們看到這個學派的學者是以孔子的儒學為標榜的,但在私底下,新儒家卻喜歡對老子的道家說三道四,儼然他們就是老子思想的權威。

既然取名為新的「儒家」,至少要聽懂老儒家教主孔子:「 名不正則言不順。」的教誨,不要老是去搞別人的「道家」,否則一定會像孔教主所預言:「言不順、事不成」的。

新儒家講老子的荒誕之處,就是他們其中多數人,本身根本不從事老子考據訓詁,也不註解老子》,就一廂情願,直接用別人的註解去詮釋老子

新儒家的頭腦裡大概以為老子》八九不離十,就是他們做學問之前的一般人,所能懂的那個樣子。所以他們就按照前人八九不離十的註解翻譯,去展開他們所謂的老子哲學詮釋。

譯註古文的老子,不但要」,還更要「,這可不像翻譯英文通俗小說,大多只需要」而不需要「」那麼簡單。

譯註和詮釋古文的老子哲學,必是充滿考據訓詁工作的。因為老子是古文的哲學,古人的話和今人的話即使文字完全相同,意義也可能完全不同。就像古人說用人」是殺人祭旗的,今人說「用人」是任賢舉才的,你不去作金文的考據訓詁,你用今人的概念去解老子》那是解不通的。

藉著別人八九不離十的譯註,去詮釋老子》,自己不先去深究譯註有沒有出錯,這是非常荒謬而危險的。因為就在你認為前人八九不離十的譯註是對的時候,很可能別人從考據學和訓詁學上完全推翻你的八九不離十,這樣你的詮釋就被斷頭了。

所以真正從事《老子》譯註的人,在作註時,無論是從前人的譯註取來,或是自己有新的發現,都必須巨細彌遺地,詳細列出譯註的證據。其目地不外乎是說,我的譯註是有憑有據的,不是亂寫的,即使你未來在考據訓詁上有突破,推翻了我,但我已經是這個時代的頂尖代表人物了,我也曾經是歷史上一個誠實不欺,有名有姓的好角色。

像這樣嚴格的詳列譯註證據,絕不是像某些不註而詮的學者所說的:「 非詮釋學的方法。」事實上所有人的老子譯註都是詮釋學,只是他的詮釋,是否深入,是否明晰的呈度問題,絕不能說這些譯註不是詮釋。

就像我們看完《河上公本》,我們就知道河上公對老子的詮釋看法,就像我們看完《王弼本》我們就知道王弼對老子的詮釋看法。

如果一個學者從《河上公本》看不出河上公的詮釋,從《王弼本》看不出王弼的詮釋,那是他的治學能力不足,不能怪別人,更不能說河上公和王弼沒有詮釋。

就像現在我能看得懂老子,仍然是在年輕時,就看過古今各式各樣的註解版本,吸收了很多種版本的詮釋概念,加以分析批判,仍然混亂不得其解,直到最後獲得帛書老子甲、乙本,才真正開始了解老子,才有能力加以詮釋的。

如果不透過對前人註解的充份了解學習和分析批判,就算我直接拿到帛書老子甲、乙本我也不可能立即作出正確的詮釋。

所以我對於過去前輩能夠作出《老子》與眾不同而又有深義的個人註解,即使是錯的,我也是非常尊敬的。這和我對現代很多自稱能夠「 無註詮經」的學者,所抱的鄙視態度完全不同。

現在有些學者詮釋《老子》時,一副就是我完全不必靠前人註解,就能夠「 無註詮經」的態度。他們寫《老子》譯文時,絕不註明參考書目的過河拆橋態度,是非常令人不恥的。像這樣的學者能夠在學術界安身立命,也是學術界長期扭曲知識產權,才生出來的奇蹟。

新儒家多數學者在從事《老子》詮釋,並不是完全沒有註明譯註的參考書目和出處,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一開始就輕視考據訓詁的重要性,自己不從事考據訓詁,而卻把自己最重要的詮釋,建立在他們所輕視的,別人的考據訓詁之上而不知畏懼。

就像新儒家的重要人物徐復觀先生,他在《中國人性論史》中說:老學的動機與目的,並不在於宇宙論的建立,而依然是由人生的要求,逐步向上推求,推求到作為宇宙根源的處所,以作為人生安頓之地。 因此,道家的宇宙論,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哲學的副產物。

徐復觀先生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,那就是因為他完全依據過去學者的註解才會這樣說的,因為古代註老子解老子的學者,大多數考據訓詁和哲學的能力都不高,無法理解高層次的老子哲學,又多以宗教和修身養生的角度去註解老子。

所以他們才會把《老子.第一章》中,老子自述他的哲學探討兩大角度:「恆無欲也,以觀其眇;恆有欲也,以觀其所噭。」的「無欲、有欲」直接從「 人的欲望」問題,這個「人生哲學」角度去註解成「沒有欲望、有欲望」。

而不是像聖學書房從哲學「知識論」和「效用論」的「非需求性純知識角度(實有哲學角度)、有需求性純利用角度(厚生利用角度)」去詮釋「無欲、有欲」。

老子在自述他的哲學時,第一章一開始就表明自己是從「 非需求性純知識角度(實有哲學角度)、有需求性純利用角度(厚生利用角度)」這兩個角度,去從事哲學探討,根本不沒有提到什麼用「 人生哲學」的角度去從事哲學工作。

老子以「非需求性純知識角度(實有哲學角度)」,老子哲學便自然建構了老子獨有的「無知」的「知識論」,並且建構了以「道」為始基的「宇宙論」。

世界上所有哲學的「知識論、宇宙論」,都是從「 非需求性純知識角度」建立起來的,老子在兩千年前採取的正確哲學方法,清清楚楚就寫在《老子.第一章》裡面,學者只要稍具文哲能力,稍微用心絕對可以看出來。

徐復觀之所以這麼說,就是因為他受到過去的錯註影響,完全看不懂老子《老子.第一章》原文的老子自述,才會推論出:「道家的宇宙論,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哲學的副產物。」這種荒誕的論斷。

由於老子哲學,已幾近公認是中國哲學的代表。徐復觀這種老子哲學的重要論述,是人生哲學副產物的荒誕論斷,所傷害的其實不只是老子一個人而已。

這種荒誕論斷,更深遠的影響,還會造成中國哲學只是偏狹的人生哲學,不具備知識論,不具備完整哲學條件,沒資格和世界哲學平起平坐的可怕結果。這對國家民族自信心和自尊心的打擊,絕對不是徐復觀所能想像的。古人所謂一言喪邦,絕對沒有比摧殘民族哲學的影響還更深遠的。

我們看到新儒家學派徐復觀、牟宗三、王邦雄、杜保瑞,和台大學派陳鼓應、傅佩榮等人講《老子》時,一直都在「沒有欲望、有欲望」的「 人生哲學」論述中打轉。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「無註詮經」或是「集註詮經」甚至「 撿註詮經」而不是以嚴格的學術態度,自己重新從考據訓詁,來審視《老子》,所以才會犯下這麼多嚴重的錯誤。

甚至像新儒家牟宗三,在他的《哲學.p4》中,竟公然高唱:「若以邏輯與知識論的觀點看中國哲學,那麼中國哲學”根本沒有”這些,至少可說是貧乏極了。」

牟宗三這種主張中國哲學「根本沒有邏輯、根本沒有知識論、貧乏極了」的幼稚學說,竟然能夠在學術殿堂裡不斷散播,被許多學者不斷引用,甚至還被推崇為大師。只能說中國人推崇外人,作賤自己的本事,確實令人瞠目結舌,難以言對。